南宋名家
永嘉晋室南渡以后,文学多有发明,二谢、鲍照、沈约、江淹、庾信皆一时俊才,四声八病、文心雕龙、钟嵘诗品之类群起蜂至;建炎以重铸大宋基业为名,而日趋衰颓,文坛亦渐宕跌纤弱。
李纲、岳飞词虽存目不多,犹壮烈豪雄,使人怒发冲冠。张元干芦川词、张孝祥于湖词、陈亮龙川词,或文才不足,然皆气骨凛然,未尝有敢怒不敢言者。至于陆游放翁词、刘克庄后村词,颇见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无奈——“此生谁料,心在天山,身老沧洲”。
姜夔白石词师法清真,婉转微妙。史达祖梅溪词、吴文英梦窗词意蕴隐晦、典雅绮丽,如有隐忧而无甚愤慨。南宋没后,周密、蒋捷、张炎多黍离之叹,往往不能自已。
我尝谓“稼轩以一人之力撑起南宋词坛”(见中国诗人一文),当之无愧也。稼轩词存六百余首,为唐宋词家之最。其词作风格多样、语言丰富。沙场奋战、叹古咏怀、时之不遇、儿女情长俱全;口语俚俗、遣典借事皆运用自如。
汉中开汉业,问此地、是耶非?想剑指三秦,君王得意,一战东归。追亡事、今不见,但山川满目泪沾衣。落日胡尘未断,西风塞马空肥。
一编书是帝王师,小试去征西。更草草离筵,匆匆去路,愁满旌旗。君思我、回首处,正江涵秋影雁初飞。安得车轮四角,不堪带减腰围。
——辛弃疾《木兰花慢·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》
送别诗或叙离情,或顾念前程。上片稼轩一心戎事,竟叮嘱“汉中开汉业”。兴元府,秦汉之汉中也。汉高祖刘邦以汉中基业,破雍王章邯,塞王司马欣、翟王董翳遂降,终成大汉之功。如今山河满目疮痍、旧地难重游,萧何月下追韩信之事亦不复闻也。此国破家亡、抱负不得者。下片述惜别之情。先说友人才华横溢,“一编书是帝王书”用张良受书事,为君王分忧,“匆匆去路”。再述惜别之情,“安得车轮四角”则车轮自圆而方,不能行也;“不堪带减腰围”如“为伊消得人憔悴”,削瘦也。是词足为稼轩一生写照,独以一腔热血、一片丹心空对故国,才华横溢而不得重用,终于壮志未酬身先死,一身才学、一倾忧愤皆归幽冥。
姜白石父亲早丧,虽薄有文名而家境凄凉,不得不漂泊江湖。友人张鉴家境优裕,“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”,白石不受。张鉴故后,白石生计日绌,维清贫自守。范成大称白石“翰墨人品,皆似晋宋之雅士”。其人品高洁、不屈于节,善音律、书法,文章高雅、方正,词作优美,颇有魏晋古风。大谢尝言:“天下才共一石,子建独占八斗,吾占一斗,天下才共分一斗”;南宋一代,则曰“稼轩独占八斗,白石占一斗”,可矣。
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,解鞍少驻初程。过春风十里,尽荠麦青青。自胡马窥江去后,废池乔木,犹厌言兵。渐黄昏,清角吹寒,都在空城。
杜郎俊赏,算而今,重到须惊。纵豆蔻词工,青楼梦好,难赋深情。二十四桥仍在,波心荡、冷月无声。念桥边红药,年年知为谁生。
——姜夔《扬州慢》
全篇作比。金人南寇之前,是“淮左名都,竹西佳处”,而今“荠麦青青”人何在?无人。故“清角吹寒,都在空城”,美景清声犹需人赏。既然无人,犹厌言兵者,亦“废池乔木”而已。当年盛况不复,“豆蔻词工,青楼梦好”俱成断壁残垣、野草杂生,一片空寂,只余红药年年,无人摘。正是故国有人,反衬如今无人;眼见繁华之地化为焦土,犹知凄凉。白石词以雅正、迂回之法写忧时伤国事,别有韵味,乃蒋捷辈之先也。
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,去留无迹……不惟清空,又且骚雅,读之使人神观飞跃。——张炎《词源》
南宋词大抵不过辛、姜两支,精熟两家,则南宋无碍。唯梦窗词例外,其譬喻艰涩深奥、行文构造复杂,非专研者实难解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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