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豬肉游」,我爸,不愛說話。但我們父子的相處毫無問題,我只是不知道,這算不算愛。
要知道,我的世界觀是在市場裡生成的。某種程度上來說,這市場裡的每一個攤販與客人,都是我的「父母」,他們給予了我之為一個人,所需要的關懷、互動與安全感。我爸只是這市場裡,對我相對最重要的一個人,而且我跟他住,如此而已。
其實這不難理解的,你們總是對於沒有父母的孩子抱以同情,那是因為你們自己創造了父跟母這樣的角色期待,當然啦,這樣的創造符合自然規律: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,才能生出一個孩子。
但我不一樣,沒有人在我成長過程,賦予我這樣的想望,我自然,也不太有這樣的需求。大自然基因裡的那些需求,都被市場群眾們給滿足了吧?
據說,我第一個學會說的字是『D』 (取其音,即豬的閩南語),第一個完整的詞是『D-Ba-Yu』(豬肉游的閩南語)。
據說,我一歲會說話之後,一直管我爸叫D,叫了幾個月,後來是買豬肉的客人常常忍俊不住,說你怎麼管爸爸叫豬,或是弟弟啊?我爸只是笑笑說無所謂,但我慢慢的,就被客人們改過來,也開始叫爸爸了。
同樣的,愛或不愛,也是一樣的道理。什麼是愛?在我從網路世界自學成更像是這世界的人之後,我知道了這些詞:媽媽,家庭,愛… 但我只是知道這些字,這裡頭的東西,我一個也不熟悉。尤其是愛。
這個東西,我還真搞不懂,我每次找個市場的攤販問說,你愛XX嗎?這個XX每次換不同東西或是人,都常常有不同結果,或是他們就是笑開懷,一直笑也不說,或是說你問這個幹什麼啦?之類的。後來,我也懶得研究了。
對我來說,我跟我爸就是一起生活,從來沒有其他選項,也從沒想要其他可能。一起整理,一起賣肉,除了切肉剖豬他不讓我碰之外,其他事情,都是一起做的。有好吃的,他會給我一份,我也是一樣對他。他從來也沒打過我,罵我是有過,但次數也很少。
在我接觸網路之前,我一直認為,我以後就是跟他一樣生活,等他老了,就換我上場操刀。哪天他掛了,我到時候再琢磨到哪裡弄個兒子來之類的。
這樣的想法,是在我接觸了網路之後,就慢慢地消失了。
我的世界觀是在市場裡生成,但是我自己並沒辦法去認知這件事情,我能夠這樣地自己分析自己的處境與長成,完全是拜網路以及我被激發的求知慾所賜。市場賦予了我世界觀,網路則賦我予這世界的真實血肉。
到我二十歲的時候,我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,遠離市場,在很多地方,偽裝成一個成熟的「正常」世界人物,與人互動交談,知識豐富,談吐流利。只有我自己,以及市場裡的群眾們,才知道我的骨子裡,永遠還是那個,「豬肉游」的兒子。
後來,我已經完全有能力,離開市場,離開這攤位,甚至去買個房子,「舒舒服服」過日子,也不用賣豬肉了。但你看到我的引號了,那是外面世界,那是網路說的好日子,卻不是我的好日子。
應該說,我的日子也沒有好壞,住在市場裡,睡在豬肉攤後面那片帆布隔出的空間裡,他一個床,我一個床。這就是日子,沒什麼道理要改變,我也沒想要改變。頂多,換個舒服點的床,電視從大盒子變成大板子,買飯吃可以不用再管價錢 …
這就算得上是好日子了吧。
《北里日記》系列 #00 #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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