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(三)

魏晋南北朝是个独特的时代。先是英雄辈出、三国纷争,终于晋得其鹿。永嘉南渡,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划江而治。北方汉人士族蜷缩在东汉以来逐渐筑成的坞堡里,与诸民族政权相互妥协;百姓则饿殍满地、易子相食。南方本来多属“百越蛮荒之地”,也随着人口充实而繁华起来。

不难发现,魏晋南北朝早期世态动乱、人心惶惶;后期威胁减小、偏安一隅,在文风上亦有所体现。建安三曹、七子不能不慷慨悲歌,自是浑厚高古。二陆三张两潘一左,偷得一段浮华,笔下优裕富贵。永嘉时,人尚不能自保,更无几篇诗文传世——有能力的人要么马上征战,要么收置流民,贵族府上也无多少余财支持雅士。

经几次没诚意的北伐之后,谢安在淝水击败前秦,桓温灭成汉,东南无忧。文人墨客,便又风花雪月起来。直到隋一统之前,大体不过山水田园、宫阁楼台、远别愁绪,如是而已。

东晋的形势比南宋好太多,这是因为其时北方根本没有形成完全统一的政权。北魏时尚有柔然,亦不能全力南下,反而颇为刘宋所制。说到底,五胡乱华,这五胡彼此之间就有深仇大恨。《东晋门阀政治》开篇便有论证,东海王司马越与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各引鲜卑、匈奴为助,争权夺利、彼此混战,最终导致北方局势糜烂,匈奴、鲜卑成势。

诸胡人在这种混战里焉能独善其身?能坐大的,皆不知灭族凡几。各有仇敌,也实属正常。东晋初到南方,一片混乱的时候,各支胡、汉势力亦在北方杀个天昏地暗,自然无力南下。东晋遂从容收拾百越,安置侨民,垦殖广大而又肥沃的南方田地。

等到前秦、北魏立国,夹在南北之间,四面受敌。内部又民族众多,居心叵测——本来打生打死的人,被另一个强力部族镇压,就真的能老老实实当顺民?何况还有没能彻底灭绝的死敌部族,在扩张过程中不断树立的各方敌人,他们能稳固统治已经相当不易。

而东晋后方临海、稳如泰山;田地充足,民间矛盾不大;虽无大战,亦不少攻伐,将领、士兵都很成熟。如此几度攻晋,也不过是“风声鹤唳”罢了。

因此东晋南朝是抒情的时代。诗人们不用担心民间疾苦,也不必管那北方局势(没有亡国威胁,那自然只是总督、将军的事儿)。可以清谈辩理,也可以游山玩水——唯独一旦政局纷乱,就有可能转瞬被杀。除了庾信北上,便无人有“历史的迫切感”,却常谈人生多艰、生死无恒。

谢灵运、鲍照、谢眺、沈约、江淹、范云、何逊、徐陵、阴铿、庾信,大多辞章华美、善写愁肠,在继承东汉乐府、魏晋五言与民间歌谣的同时,又把它们纳入“雅言”的范畴,为盛唐的集中爆发奠定了基础。

陶潜是个异类。

13.陆机,字士衡,与弟陆云合称“二陆”。 个人喜好程度:★★★☆ 基础版本:《陆机集校笺》 参照版本:《陆机陆云年谱》 相关书籍:《世说新语笺疏》、《诗品集注》 介绍评价: 陆机是三国东吴名将陆逊之孙,陆抗之子,家世显贵,文名卓著。钟嵘《诗品》曰“陆才如海”,李世民甚至给《陆机传》加一笔:“百代文宗,一人而已。”晋军南下时杀害了陆机的两个哥哥(作为将领),但吴主孙皓力主投降,晋朝也有意快速稳定江南统治,广泛任用吴国旧臣。陆机的弟弟陆云在吴亡当年就为晋做吏,而陆机则隐居了十年,才接受征辟。可惜十年一去,西晋已经陷入混乱,八王之乱便在眼前,陆机这时入仕,真乃天命不寔,结果被夷三族。

陆机长于诗、赋,后者是文章且不论。他的诗雅致而又易懂,欲求“惊心动魄”,写来力透纸背、一往情深。另一方面,“照之有余辉,揽之不盈手”、“秀色若可餐”也是陆机手笔,可谓形容到位、流传千古。

例诗:

行行遂已远,野途旷无人。 山泽纷纡馀,林薄杳阡眠。 虎啸深谷底,鸡鸣高树巅。 哀风中夜流,孤兽更我前。 悲情触物感,沈思郁缠绵。 伫立望故乡,顾影凄自怜。 ——陆机《赴洛道中作诗二首·其一》

14.鲍照,字明远,别称鲍参军。 个人喜好程度:★★★★☆ 基础版本:《鲍参军集注》、《鲍照集校注》 参照版本:《谢灵运鲍照诗选》、《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》 相关书籍:《文心雕龙义证》 介绍评价: 一句“清新庾开府,俊逸鲍参军”,使我们的中学生耳朵里也算稍微过了一下两位南朝诗人。初唐、盛唐诗人在用语、结构方面多学南北朝,再来推陈出新。鲍照出身贫寒(小地主),抱负远大。但那是门阀士族的年头,其上进之路唯艰,也就不难设想了。最后,鲍照在刘宋宗室内部斗争中为乱兵所杀。

鲍照诗大体分为两类,一是“发言”,一是“抒情”。前者描写民间疾苦、乱世流离、政局黑暗,“将死胡马迹,宁见妻子难”。后者则俊朗飘逸、生动鲜明,如“木落江渡寒,雁还风送秋”。“木落江渡寒”岂不正是“无边落木萧萧下,不尽长江滚滚来”,维前者清空,后者沉重。其边塞诗如“幽并重骑射,少年好驰逐”、“箫鼓流汉思,旌甲被胡霜”亦虎步熊视者。

例诗:

轻鸿戏江潭,孤雁集洲沚。 邂逅两相亲,缘念共无已。 风雨好东西,一隔顿万里。 追忆栖宿时,声容满心耳。 落日川渚寒,愁云绕天起。 短翮不能翔,徘徊烟雾里。 ——鲍照《赠傅都曹别诗》

15.谢眺,字玄晖,别称谢宣城,竟陵八友之一。 个人喜好程度:★★★☆ 基础版本:《谢宣城集校注》 参照版本:《谢眺庾信诗选》 相关书籍:《谢眺诗论》 介绍评价: 谢眺,正是“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”的谢,谢安、谢玄的后裔。谢眺中年,正值萧粱皇室动荡,岳父王敬则是齐武帝萧道成代宋的心腹,位高权重。萧道成没后,萧鸾篡位,对王敬则自然是多加防备。萧鸾将死,安排后事,便要处理掉王敬则。王敬则心知肚明,派家里老五通知女婿谢眺,密谋造反。可是谢眺一则为人怯懦,二来萧鸾乃篡位枭雄,早有准备,牢牢制住谢眺。谢眺无奈,只能扣住王家使者,上报萧鸾。王敬则谋反失败被杀,回头萧鸾再给谢眺升官,把这事一捅,谢眺亦为天下人所不齿。不管怎么说,这事确实是谢眺一大黑点,所以从四星半里扣掉一星。当然,更邪恶残暴的根由,是皇室争权夺利。谢眺身为王谢子弟,门阀士族利益集团的中坚力量,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。(萧鸾也做过宣城太守)

谢眺犹善写景,最有名的莫过于“馀霞散成绮,澄江静如练。喧鸟覆春洲,杂英满芳甸”。谢灵运、鲍照提供了山水诗的范本,有绮丽华美的,也不乏自然天成如“池塘生春草,园柳变鸣禽”。谢眺更加清新、自然,虽然讲求声律、修辞,却不见太多斧凿痕迹。“逶迤带绿水,迢递起朱楼。飞甍夹驰道,垂杨荫御沟”,宫室豪华、杨柳盈街如在眼前。“远树暧阡阡,生烟纷漠漠。鱼戏新荷动,鸟散馀花落”又多么生动可爱,堪称中国山水田园诗第一个高峰上的名珠。

例诗:

宛洛佳遨游,春色满皇州。 结轸青郊路,回瞰苍江流。 日华川上动,风光草际浮。 桃李成蹊径,桑榆荫道周。 东都已俶载,言归望绿畴。 ——谢眺《和徐都曹出新亭渚诗》

PS: 五胡是泛指,实际上包括很多不同的民族。而且,那时没有显著的民族主义,族人的归属感仅限于部族和一点历史渊源。同为鲜卑的两个部族就有可能是世仇。这一点玩儿蒙古史的@breathewind应该也清楚。草原上的蒙古人不过是个泛指,塔塔尔部是乞颜部的死敌,败给成吉思汗,也就唯唯诺诺而已。后来金帐汗国溃散,塔塔尔人可不会再说自己是蒙古人。

如果您对中国文学感兴趣,还可以看我的【中国诗人】系列: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(一) 我所读过的中国诗人(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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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里之堤,溃于蚁穴|听故事学中文

黄河是中国人民的母亲河,人们用黄河水灌溉农田,在大河上运送货物。可黄河又是个调皮的孩子,喜欢蹦蹦跳跳(bèng bèng tiào tiào),不愿意总是呆在同一个地方。每当黄河从她的家里跑出来,就会淹没人们的田地、冲垮房屋。所以大家对黄河又爱又恨。

后来,聪明的国王发动人民,给黄河修建一个牢固的家——堤坝(dī bà)。堤坝当然要修得又厚又高才好。可修房子是很累的事情,大家还要种庄稼、造农具、养牲口,所以只能修得刚好关住黄河,不让她出来捣乱。

堤坝的材料是沙、土和石头。慢慢地,上面长出了小草和花儿,小动物们在堤坝上安家。蚂蚁(mǎ yǐ)是最勤劳的小动物,不仅到处寻找食物,也给自己修建大大的房子。蚂蚁的房子是地下的宫殿,它们在土里挖出一条又一条隧道(suì dào),连接起大大小小的洞室。 (图片来自网络)

可堤坝是用来关住黄河的房子。蚂蚁们在堤坝上打洞,就等于挖空了房子的墙壁。终于有一天,调皮的黄河像平常一样拍了拍房子的墙,就“哗”的一声破开一个口子。、没有准备的人民损失惨重,为什么好好的堤坝会坏了呢?

这是因为蚂蚁虽然很小,却可以慢慢挖空整个堤坝,让堤坝变得非常脆弱。

千里之堤,溃于蚁穴(qiān lǐ zhī dī , kuì yǘ yǐ xuè):用来比喻微小的麻烦引起了巨大的灾祸。还可以引申为,小小的问题积累起来,就使得宏大的事业走向失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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浅吟低唱,一生赢得是凄凉|三个一|月旦评

柳宜五十岁时在任城令任上,方生了家里老七,起名三变。上面哥哥留下名字来的,有柳三复、柳三接。这柳宜起名字忒怪,不像第五伦,好歹“第五”是姓氏,伦字为名,倒颇正常。柳宜父亲名崇,祖父名瞪,都是单字。偏偏他要给孩儿们起双名?至于三复、三接、三变从何而来,也无知其详了。

秦观(地主家儿子呵呵,起码也要是地主家才读得起书)一样,柳三变早早结了婚,也不多和妻子耳鬓厮磨,出门游历去了。可妻子也许是重感情,也许是体弱,柳永出门之后便一病不起,二十来岁即永离人世。要说柳永没点责任,我是万万不信的。人在的时候不珍惜,永别之后,却说“最苦是、好景良天,尊前歌笑,空想遗音”,柳永心里又留下了什么痕迹呢。

花谢水流倏忽,嗟年少光阴。有天然、蕙质兰心。美韶容、何啻值千金。便因甚、翠弱红衰,缠绵香体,都不胜任。算神仙、五色灵丹无验,中路委瓶簪。 人悄悄,夜沉沉。闭香闺、永弃鸳衾。想娇魂媚魄非远,纵洪都方士也难寻。最苦是、好景良天,尊前歌笑,空想遗音。望断处,杳杳巫峰十二,千古暮云深。 ——柳永《离别难》


《乐章集》在北宋就颇受欢迎,已知的著名爱好者包括但不限于宋仁宗、苏轼、宋徽宗。叶梦得记载,有一个西夏投奔到大宋的人说:“凡有井水饮处,即能歌柳词。”《乐章集》传诵之广可见一斑。

东南形胜,三吴都会,钱塘自古繁华。烟柳画桥,风帘翠幕,参差十万人家。云树绕堤沙,怒涛卷霜雪,天堑无涯。市列珠玑,户盈罗绮竞豪奢。 重湖叠嶰清嘉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钓叟莲娃。千骑拥高牙,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。异日图将好景,归去凤池夸。 ——柳永《望海潮》


李清照曰:“有柳屯田永者,变旧声作新声,出《乐章集》,大得声称于世;虽协音律,而词语尘下。”柳永首功在开新声。常翻词集的人,应该有所感受。柳永之前诸家,多用唐宋教坊现成的曲调,唯填词而已,所以词牌变化不甚多。永叔《蝶恋花》一作二十余首,子野《菩萨蛮》也上了两位数。柳永不然,集中自创或者首次使用词牌一百四十余调,为古今之最。柳永之后,同一个词牌填上十几二十首的,就不多见了。

可是易安还说,“词语尘下”,这却偏颇了。东坡曾叹:“人皆言柳耆卿俗,然如‘渐霜风凄紧,关河冷落,残照当楼。’唐人高处,不过如此。”还记得唐小令么。

对潇潇暮雨洒江天,一番洗清秋。渐霜风凄紧,关河冷落,残照当楼。是处红衰翠减,苒苒物华休。惟有长江水,无语东流。 不忍登高临远,望故乡渺邈,归思难收。叹年来踪迹,何事苦淹留?想佳人、妆楼颙望,误几回天际识归舟。争知我、倚阑干处,正恁凝愁。 ——柳永《八声甘州》

闲窗烛暗,孤帏夜永,欹枕难成寐。细屈指寻思,旧事前欢,都来未尽,平生深意。到得如今,万般追悔。空只添憔悴。对好景良辰,皱着眉儿,成甚滋味。 红茵翠被。当时事、一一堪垂泪。怎生得依前,似恁偎香倚暖,抱着日高犹睡。算得伊家,也应随分,烦恼心儿里。又争似从前,淡淡相看,免恁牵系。 ——柳永《慢卷紬》


以上两词简直不像一个人写的。前者雅士登临赋相思,后者却是怨妇孤枕难眠话憔悴。再如“今宵酒醒何处,杨柳岸、晓风残月”当时读来是“俗”。俗在何处?白描直述,没有修辞、没有典故,说白了就是内涵不足。今天我们用惯了现代汉语,却又堪称“雅”。“晓风残月”在现代汉语里反而算得上精练优美、意象浑然。这亦是读古文的乐趣。

柳永为人风流,传说不少,可却大多经不起推敲。“忍把浮名,换了浅斟低唱”便是一例。《能改斋漫录》云:“及临轩放榜,特落之,曰:‘且去浅斟低唱,何要浮名?’”从此有了一个奇怪的说法:宋仁宗喜欢儒家,不爱轻薄浮艳之人。柳永多写市井生活、歌姬美人,用语又俚俗不雅,所以仕途不得意。

实际怎样呢?柳永初考科举,是在真宗年间。真宗崩,仁宗十三岁继位。那自然是仁宗母亲,真宗的老婆,现在的刘太后执政。直到23岁,仁宗亲政,马上改年号为景祐,当年柳永就进士及第,其时已48岁。这么看来,仁宗反而是柳永步入仕途的贵人才对。得罪仁宗,也并非没有。庆历年间(约56岁),柳永在太常博士任,作《醉蓬莱》,本意是献词颂圣,却不料得罪仁宗。这下好了,好不容易从地方上熬出头,在汴京(等同于柳永家乡)做官。得罪了“天字第一号大脑斧”,柳永又开始在地方上不停调动,直到致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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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有传说:“死之日,家无余财,群妓合金葬之。”柳永嘉祐三年(公元1058年)致仕,居汴京,去世自然在此之后。柳永死时,儿子柳涗也有四、五十岁,侄子柳淇早已进士及第。柳涗也在嘉祐八年中了进士。从条件上来说,柳淇总不至于连安葬叔父的钱都拿不出来。从社会环境来说,连父亲都没能安葬的柳涗绝无可能中进士。亦未闻“寄葬”之事。可知,“群妓合金葬之”不过是后人的美好寄托罢了。

柳永年少丧父,婚后不过数年,妻子仙逝。二十年间徘徊考场屡试不中,时而漂泊远游、时而勾栏瓦舍。天命之年终于进士及第,亦不过奔波劳碌命。纵然词名动天下,致仕后却悄无声息,如今我们连柳永卒年都不甚明了。

PS: 寄葬是一种古代风俗,先在某地(通常是死亡所在地)安葬,过很久以后再迁回家乡。主要有三种情况:1.没有条件,没钱、没人之类。2.在非常遥远之处为地方官,先寄葬地方,再迁回家乡。3.先寄葬亲属,等自己发达再迁,好办得风风光光。

为啥宋人传说故事逸闻那么多?因为宋代兴写笔记。这个笔记不是读书笔记,是随意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。像《东坡志林》就写了很多滑稽趣事,也写朝政;《容斋随笔》包罗万象啥都有,从医术、星象、占卜到经学、诗词;司马光的《涑水记闻》差不多专攻政治历史。整个宋代的笔记数量很多,涉及范围极广。一方面它是史学研究的重要资料来源,一方面也造成离奇故事满天飞。运用这种资料着实够研究者喝一壶的。我们这些业余爱好者则可以借此徜徉历史和幻想之间~~ 唐宋史料笔记丛刊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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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在科尔多巴等我|三个一|月旦评|情好声音#14

费德里戈·加西亚·洛尔迦是我最喜欢的西班牙语诗人之一(以及塞尔努达、巴列霍、博尔赫斯)。世界诗歌史上的伟大诗人,无不能以其卓绝天才而将故土引申为整个宇宙。艾米莉·狄金森几乎一生没出过家乡小镇,苏格兰的麦克迪尔米德、爱尔兰的谢默斯·希尼俱以本土性闻名。洛尔迦便是其中的佼佼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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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898年,洛尔迦出生在西班牙最南部安达卢西亚区格兰纳达省的一个小镇。

安达卢西亚在罗马时代籍籍无名,后来罗马帝国崩溃,汪达尔人(日耳曼民族的一支)从伊比利亚半岛渡过直布罗陀海峡侵占北非。伊斯兰教起于阿拉伯半岛,战火遂燃遍欧亚。北非人改宗伊斯兰教,阿拉伯人、柏柏尔人都从南往北渡过海峡攻略西班牙,他们的混血后裔被称为摩尔人。后来伊斯兰教式微,西班牙的天主教徒(以宗教裁判所闻名)发动反攻,逐步据有西班牙全境。直到1492年(哥伦布去美洲那年),格兰纳达的摩尔人王国才最终消散。

因此,格兰纳达有着阿拉伯风格的“东方”宫殿,流浪的吉普赛人来来往往,天主教重仪式,更有节庆、典礼、圣堂之雅。洛尔迦生于橄榄林间,炎热的南方风情万种,文化多样丰美,成为他一生诗意的源泉。

洛尔迦是纵贯时间的诗人。一边是马德里(当时)最前沿的先锋文艺理念——超现实主义,一边是家乡传唱的古老歌谣。安达卢西亚的“深歌”最为典型。这种歌谣起源何在,已经难以考究。但其精炼短小的形式,高亢激越的音调,与带着独特地方口音的感叹词一道刻下了洛尔迦的神秘、感性和深厚。

这些民歌很多就直接以死亡为主题,洛尔迦无疑延续了这一点,《深歌集》中有三分之一直接涉及生死、刺穿、伤亡——一如叶芝的凯尔特精灵。死亡在古代世界是习以为常之事,一场随便的瘟疫就能造成十室九空。现代我们死得更抽象——心死了、死心了,死机了,游戏人物死了,新闻报道某时某处有几十个人死于泥石流,大师死了。

如果死是一种远离,那么对死的抽象就是在远离死,足可称为“死亡之死”。洛尔迦生活在战争的时代,革命、叛乱、世界战争此起彼伏。他离死亡太近。也许读他的诗,能唤回一点离我们已经太远的死亡。面对死亡,也许无言、也许呐喊,人类感情总能得以充分喷薄。这可能就是《荒原狼》里哈勒尔一定要杀死赫尔米娜的原因,也是莱辛《爱米丽亚》的真正死因。

另:

西班牙语发音有一些问题。像Valencia足球队,开头的V发b音。西班牙语里的v和b让人相当困扰,科尔多巴也另有科尔多瓦的译名,我查了thoughtco,西班牙语B和V的发音,西班牙语的v和b原则上发同一个音,介于英语的v和b之间。英语的v是一个唇齿擦音,西班牙语则是双唇擦音(学过国际音标的同学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…)。总之,作为译名的科尔多巴和科尔多瓦都可以接受。

这首诗整体比较沉重、悠扬,加之译者也选择了“科尔多巴”,因此我没有修改读音。

骑手歌

科尔多巴。 遥远,孤寂。

黑小马,大月亮, 我的鞍袋里装满橄榄。 虽然我知道怎么走, 也到不了科尔多巴。

穿过平原,穿过风, 小马黑,月亮红。 在科尔多巴的塔楼上, 死亡一直在看着我。

啊!多遥远的路程! 啊!我英勇的小马! 死亡一定在等我, 等我到科尔多巴。

科尔多巴。 遥远,孤寂。

洛尔迦《死于黎明:歌集(1921-1924)·骑手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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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生”字漫谈·生死之事|三个一|月旦评|品乐书会

一、谈“生”不能不讲“死”

“生”与“死”是一双成对儿的概念。有很多文学作品,甚或网络小说已经反复强调过,有黑暗才有光明,有毁灭才有创生等等。倒也不单纯是玩弄概念,而是人类思维固然如此。

生物走上了繁殖和死亡的道路,以实现种群绵延的目标,有两个根本原因:

第一,种群多样性带来的适应力。单独的个体要想能适应多变的环境,要求实在太高了。现在的人类作为地球生物圈演化的最高成果,在这方面也还是很低级。个体众多的种群就不一样,面对变化的、复杂的环境,只要有一部分个体能存活、繁衍,整个种群就可以重新发展壮大。

第二,繁衍的效率高过个体永生。有很多生理机制的搭建比修理要容易,这是因为搭建的时候可以不必是“自行活动的成体”(作为坯胎),而修理的同时却不能影响生存。如果一个人的丘脑用了八九十年,有些细胞需要替换、更新,在做这件事的时候,这个人还要靠丘脑来处理激素分泌、体温调节和一系列内脏活动。这就好像飞机飞在天上的时候要去修发动机,谈何容易。 实际上,除了神经系统,人体的大部分细胞都处于不断更新之中。而恰恰神经系统是那个随时都在使用、不能轻易改换的存在。从受精卵开始造一个新人,比拿神经系统开刀的成本要小得多,收益也不算差(对于种群来说)。

人类不光是生物,还是一类特殊的生物,有抽象化的语言。

有语言的生物很多,从鲸鱼、海豚到蜜蜂、猴子。有些猴子可以使用十来个音节表示不同的意义。比如,用“吱”表示老鹰,那么大家就往树下躲;用“唧”表示狮子,那大家就都跑树上去(具体发音只是假设)。如果一只猴子喝醉了猴儿酒,把老鹰看成狮子,大叫一声“唧”。那么是它的言语出了错,其它猴子看看地面,又看看天空,“吱”、“吱”声此起彼伏,拖着醉酒的那只一块儿躲到树荫下去了。

人类不一样,人类可以说,“我是一只狮子”。甚至,“有一只狮子长着老鹰的翅膀”(狮鹫!)。这里面没有什么错,说“我是一只小白兔”的小可爱要赶紧逃跑了。人类进入了虚构的领域,只有基于抽象,虚构才是可能的。而语言是人类得以抽象的基础。

诞生和死亡,应该是人类脑海里最底层、最普遍、最具冲击力的经验。正是在这两个轻飘飘的词儿之间,人度过了他的一生。我们画个时间轴看看: 无标题.png 好了,中间知道了,生。那这两个端点上和端点以外,人又遭遇了什么?

但是有一天阴雨连绵, 这一天他是那么乖巧, 他死了,一道银白的闪电,众人在后,他一马当先。 他死了,从来没有见过晴天, 多么勇敢, 他死了,从来没有见过春天, 不管在后还是在前。 ——保尔·福尔《法兰西歌谣集》

二、死是人的归宿,死也是人的……开头?

古往今来的宗教,大体就是为了这件破事儿吵翻天的。说法千奇百怪:人死了或者变成天上星星,或者进入天上(地下)的国度,或者身化万物与你我同在,再或者坐上一艘宇宙飞船享福去了(天门教,挺有意思的)。

总之中心思想不外乎两个:生者不可触及,死者还能活动。

前一个没啥意见,也好理解,最直观的经验就是这样。再也见不到啦、不能拥抱、不能一块玩儿啦,这是无法触及。只不过改头换面一下,天上也好,地下也罢,无非是用生者到不了的地方作比喻。死就是远离。

后一个问题就大了,死者为啥还想要、还能够活动。今天来看,这倒是挺明显的,因为生者想要死者能够继续活动。此类意愿包含两个方面,一种是希望死者复归,与生者一起行动;另一种是生者希望自己在死后可以继续行动,但自己又没什么特殊,不是什么神灵英雄。于是构造出任何死者都可以行动的画面,普通人也跟着混一下。当然啦,在比较可爱的世界这是无条件的,比较猥亵的情况下这就是有条件的。

不管怎么说,死亡这个端点右边的事儿解决了。

聪明的人儿就应该思考,那出生这个端点左边呢?没出生,也就说不上死了。既没有生,也没有死,岂不是啥都没有。智者们灵机一动,咱把死接上生不就得了,于是生-死-生-死无限循环。开头呢,当然是大神创世。

可这样一来,好像活着忒没意思了,而且貌似有促进自杀的嫌疑——这辈子没盼头了,干脆重开一局。所以这类思想首先要规定不能自杀,理由嘛很好找——自杀的人下辈子就没有好开局,甚至都没有下辈子,直接断你后路。

反而是这辈子吃苦的,下辈子有好处,成了不少穷苦人民坚持活下去的指望。不过看起来无论哪个时代,穷苦人民都比享受的人要多多了,名额怎么分配捏?还是说干脆一股脑投入最遥远的未来——共产主义时代,或者天父的国也一样。等那里面的人死了,再拉回现世来继续受苦,也算是按劳分配,工作一段、享受一段了。

由此看来,要么不考虑诞生这个端点之前是啥,要么把死作为它的前奏。死是人生的开头,还有另一种意思。

我在写一篇考虑永生问题的科幻小说评论时,引用了下面这段话:

《伊利亚特》首先关心的,是英雄生与死的对比和意义。这种兴趣带来长长一系列的杀戮……描述战斗中一个又一个英雄的杀戮过程,用了成千诗行,而且细节客观,冷静超然。被杀死的大多是不太重要的个体,很多情况下,他们仅仅存在于即将死去的时刻。——《荷马史诗中的生与死》

听起来好像很可怕,一个人“仅仅存在于即将死去的时刻”。别急,霍金声势太大,只能算“死”了一把。即便没死,霍金的名字也经由“有没有时间捡屎”而通行四方。有必要再说一个不那么有名的人,刘华清。搜一下这个名字,哈,大部分关于他的新闻,都发表于他死去之后。历史上就太多啦,孟德尔、梵高都属此类。

唔,有些人死后才活着。

三、生死变成了其他东西

有一个说法是:

一个人要死三次。停止呼吸的时候,他在生理上死了。下葬的时候,他在社会上死了。世界上最后一个和他有精神联系的人死去,他就彻底消失了。

这是一个概念扩大的范例。在《 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》里讲过,人类把比较简单、直观的概念借用到抽象、复杂的领域,以便于理解。

生理上的死亡,是死的本义。

葬礼是一种退场仪式,标记了一个人此后永远的缺席,他在社会网络里的所有位置、资源,都被大家拿去分了。如果他突然回来,一定会引发巨大的冲突。在这个意义上,退休便是一个人的“职业之死”。

最后呢,或者叫遗忘、或者是消散。如果说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,那么在他死后,这种关系依然和一个抽象的目标联系着——这个人的形象。名垂青史者的形象得到恒久的维持,普通人则可能在数百年后被彻底忘却。在桥梁基座上刻下名字的工人,或许有一天也会被后人唤醒呢?

如果对更复杂的玩意儿感兴趣,可以看上面提到的那篇评论

以下引用部分:

存在主义以“烦”而从沉沦中唤起此在,此在是向死亡的存在。正是“有死”使得人以死亡存在的方式死着,作为向终结的存在而得以确立此在自身。在这个意义上,若“有死”被取消,存在本身也将抵达终极而崩塌,其实现便是无可名状的无聊。如果说“有死”而生是从无尽之死中偷出一个片段,“无死”就注定意味着整个未来彻底陷入虚无。

看起来作者认为人类在宇宙热寂之前就会面临自身热寂的问题——无聊致死……上帝之城的幻象,不过是一个“影像胜过实物、副本胜过原本、表象胜过现实、现象胜过本质”的被颠倒的世界。这是鲍德里亚所论拟象之滥觞,在仿真阶段,虚构胜于真实,并通过标示差异和区分而得以制造现实。

我希望能够使这一点得到理解:只有谈论死,才能说到生。

建议扩展阅读书目

卡尔·齐默《演化》 贾雷德·戴蒙德《第三种黑猩猩》 涂尔干《原始分类》 卡西尔《神话思维》 列维-斯特劳斯《野性的思维》 罗伯特·赫尔兹《死亡与右手》 恩斯特·贝克尔《拒斥死亡》 柏拉图《苏格拉底之死》 加缪《局外人》 海德格尔《存在与时间》 鲍德里亚《象征交换与死亡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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漂洋过海来看你,始信别离情最苦|情好声音#14

我是不会唱歌的人儿,就算参加好声音也要读诗!

但李宗盛有毒,总能唱出我想说的话。《山丘》、《给自己的歌》都不好唱,《漂洋过海来看你》版本很多,可还是配李宗盛的声音最有味道。

这首歌是写给娃娃(金智娟)的,之前有个节目请到已经五十多岁的她,谁又看得出来当初的执着?

异地恋很辛苦,相隔千里,我无法不感到深重的无言。在此情无计可消除,西风一夜尽残红|三个一|月旦评里,卡夫卡那段话成了一根毒针。

从昆明到北京要飞行2350公里,3个小时。这也许不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鸿沟,用来拒绝,却绰绰有余。

我曾经告诉@TVB姐,该忘的,就忘了。恰好昨天看到,后续经验、再次刺激,不断地加深记忆。就是这样吧,齐泽克说,事件是一道刺入无聊之死的裂隙。对于我,事件是一口通往地心的空洞,不敢看、不想看,一转身就闭眼跳进去。

《漂洋过海来看你》和《千里之外》就是我的本命歌。

歌词

为你 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飘扬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什幺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 多盼能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

希望大家喜欢 漂洋过海来看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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