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未来教育学】成年人需要什么样的STEM教育?(二)

【未来教育学】成年人需要什么样的STEM教育?(二)

在上一篇,【未来教育学】成年人需要什么样的STEM教育?(一),我们引出了问题“成年人需要什么样的STEM教育”,并分析了需要这样做的原因之一:“科学的根源”的问题。在这一篇中,我们继续完成对成年人,尤其是中国成年人,为什么需要STEM教育?(Why)的讨论。

成年人为什么需要STEM教育?(Why)

2. “永恒”知识的缺位

在前文提到中国的文化土壤缺少“自由”的基因,这里的“自由”不同于现代对”意志自由“的政治哲学含义的理解,而是对”必然性知识“(或者叫”真理“)的至高追求。这绝不是说中国缺乏“知识”或者“学问”传统,而是说“知”从来没有被我们放在人生“最高的位置”

知识:永恒的真理

我们今天谈教育常说要培养“德智体美劳”全面发展的人,“德”在“智”的前面;知识无疑是重要的,但最重要的是道德、品格和做人原则。中国传统中最重要的学问是“伦理学”,而不是“知识论”。中国的伦理传统与希腊的“理知”传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传统

中国的先贤的理性是高度发达的。春秋战国时,儒家、杨朱、墨家、法家、兵家、道家等学说相争,核心出发点,或者是以天下众生的福祉为目的,或者以超然出世为出路,都有严密的逻辑与思辨。“仁-礼”的“人文”最终胜出,与强大的帝国统治制度与农耕文明基础相适应,具有高度的实用主义。但这却离希腊传统“非功利”的对必然、永恒、内在的知识的追求越来越远

苏格拉底的“自由”的人性理想的内含在于,世界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,但那些变化表象之后有永恒、绝对不变的东西(即知识或“真理”),这才是人世间最高的追求与道德。“经世致用”的中国文明传统,有超凡的理性,但缺乏探求“永恒”/“绝对”的最高理想;“永恒/绝对”的理想,恰恰与基督教的一神教宗旨一致,使得希腊理性科学在罹难中最终没有断绝。

解决“现实”的问题,更符合中国学术的规范:《九章算术》《周髀算经》无一不是对现实问题的技术型解决方案,即“算法”;中国的技术除了近代落后与西方,在过去也一直颇为强大。无论“兼济天下”还是“独善其身”,无论“公利”或者“私利”,事实上都是对“人”的关怀。换句话说,希腊科学的“永恒”理想,是对以“人”为目的的最高理想的超越,并通过“知识”和“科学”的形式转化为切实可行的“爱智”行为,即哲学家。

亚里士多德在《形而上学》的开篇第一句便是“求知是人类的本性”。他在这本著作中区分了经验、技艺和科学episteme,在希腊文中,“知识”和“科学”是同一个词)。他认为记忆可以积累经验,经验可以形成技艺(techne),技艺是关于普遍事物的知识,技艺高于经验。但技艺还不是最高的“知”,最高的“知”是“科学”(episteme)。因为多数技艺是为了生活之必需,只有那些既不提供快乐也不以满足日常所需为目的的“必然”的技艺,才是科学。“为知识自身而求取知识”、“只有它才仅是为了自身而存在”,因为任何知识若是成为实现目的的手段和工具,就不是纯粹的自由的永恒的“知识”。

爱因斯坦在《探索的动机 —— 在普朗克生日会上的演讲》中也表明了这一观点,爱因斯坦称颂普朗克既不是为了快乐,也不是为了功利,而是为了探求莱布尼兹(Leibnitz)非常中肯地表述过的“先定的和谐”。

刘慈欣的小说《朝闻道》(题目的意思即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”)描绘了“对宇宙终极真理的追求,是文明的最终目标和归宿”的想象,其中说到“星云文明掀开了宇宙的面纱,但他们自己没来得及向宇宙那终极的美瞥一眼就毁灭了。更为可敬的是,开始试验前他们可能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,牺牲自己,把那些包含着宇宙终极秘密的数据传给遥远未来的文明”。

对于倡导“学以致用”、强调知识的工具价值的中国文化传统,以及政治与经济驱动的社会人来说,这是迄今仍不被人所理解的。混淆“科学”、“技术”与“科技”的使用,便是这种病症的语言层面的反映。

危机:求力的“技术”

中国人是很容易理解“技术”的,过去在“天地农医兵”等领域都有发达的技术,中国未来的技术也必将强大。但缺乏对希腊“自由-知识”(或“自由-科学”)基因的深刻理解,在未来有可能会陷入新的危机,并损害自身与人类的命运。

19世纪以来,希腊理性科学和基督教文明为基因的近代科学中的物理学、化学、生物学陆续转化为相应的技术,引发了相应的产业革命,兑现了数理实验科学最早期的“求力”理想。但过于强大的力量,大规模地征服和改造自然,引发了环境和生态危机,威胁到了自然均衡与人类自身。

被作为手段与工具引入中国的“科学”,如同外来入侵物种一样,缺少天敌和制约因素,酿成了严重的危机而未被深刻意识到,尚未通过自身文化中的资源加以化解。20世纪以来(尤其是五四运动之“赛先生”以后),中国对科学主义的绝对崇拜,以及缺乏有效治理的各类环境顽疾,正是反应了中国人对科学的本质与来源缺乏根本性的理解与思考。

艾萨克·牛顿:from Wikipedia – Science | CC BY-SA 2.0

3. 耕耘科学文化的土壤

从现实社会生活的角度来看,中国现实中的技术文化已经蓬勃发展起来。尽管仍然存在大量挑战,但技术、商业与媒体相协同,已经成为中国社会主流文化的一部分,技术英雄与商业领袖被杂糅在一起,主宰了报道和舆论的重要板块。我在《黑客之道》系列中希望探讨的黑客文化、精神与方法论,本质也是对技术哲学、技术史、技术原理的描述,技术本身具有极强的生命力,也是毋庸置疑的。

《流浪地球》作为科幻文化产品的火热,展现了中国在科幻领域的新高度,也表达了成为“科技强国”的真实渴望。对于科幻作品中的“技术文化”之下的关于“人类命运”的人性选择,在电影中展现的十分充分,但此种情境越是具有感染力,我们却反而越是难以理解“自由-科学”(或“自由-知识”)这一传统,原因正是科学的“非功利”性。

在21世纪的社会中,由于“科学”文化基础的模糊,中国人在思维与思想上面临诸多挑战。这值得我们深刻反思。

逻辑谬误:必然推理的缺失

“演绎推理”的思维方式起源于希腊理性科学,演绎注重内在推理,不注重解决具体应用的问题。其中的最重要的成就是几何学,即欧几里得的《几何原本》。《几何原本》在欧洲历史上是印刷数量仅次于《圣经》的出版物。

希腊的演绎法最重要的原则是“保真性”,即随着推理和推论的进行,结论仍然能保持绝对的正确,即必然正确的推理;这正是来源于“自由-科学”传统的对必然性知识的追求。在量子力学的争论中,爱因斯坦认为“上帝不会掷骰子”,正是基于对真理演绎体系本身的坚信不疑。

中国的思想传统是极富理性与辩证的,大多数时代的贤能之士都有极强的理性、智慧与思辨,但由于没有“演绎”这一方法论,导致推理存在思维谬误:具体表现为,概念模糊、比附推理盛行(严密推理不足)等。墨家和名家也曾有对概念定义和逻辑推理的尝试,却并没有被广泛接受。

在中国的思想传统中,占据主流的是或然性推理,而非必然性推理。在或然性推理中,由命题和条件得出的结论,并不具有严格和绝对的正确性,只是在一定概率下为“真”。比附和类推,是我们常见的或然性推理的例子。比附,指把相关性当成因果性;类推,指通过类比产生推论。中医的“取类比象”应用广泛。比如,中医认为,如果肾气亏虚,就会出现头发斑白。中医治疗肾虚发白,多从补肾入手,常用四季长青的女贞、侧柏叶等来乌发。

事实上,类比推理不代表一定错误,也不一定正确,严格来说,是在一定概率下正确。例如,惠更斯将光和声进行比较,发现了两者的相同属性:直线传播、反射、折射等,又已知声有波动性,所以猜测光也有波动性。之后的科学进展证明了惠更斯的类比推理结论的正确性。但类比推理的“不必然”的性质,对思维的严格性产生了影响。

与“或然性推理”相对应的,概念模糊、事实不清也为常见思维误区。概念和事实是推理的前提。对特定概念的理解不准确或不深刻,对事实的可靠性缺乏证实,则直接导致推理过程的不正确。例如,“去中心化”这一翻译并不能准确反应这一词语背后的内涵,令一些区块链行业从业者产生困惑、理解不清。将“观念”与“事实”混淆,无法区分主观与客观,一般常见于评价或判断,如“中国为科技发达之国家”。

必然推理缺失引起的逻辑谬误,对思维、决策和判断,具有显著的负面影响;从这个角度讲,成人也需要科学精神的自我教育。

“古今中外”:思想观念的混乱

科学文化基础模糊的另一个问题是,一百多年来“西学东渐”的历史,使得现代中国在文化上存在大量挑战。简单来看,便是“古今”和“中外”两个维度的挑战,以及引起的问题:(1)今人不识古,也不知道如何充分运用古代文明遗产;(2)对西方的思想根源未充分吸收,见其表而未及里;(3)中西思想的冲突,引起思想的割裂与混乱。

一方面,“五四”以来的数次文化运动,对传统文化的整体破坏严重,使得今天很多中国人难以真正理解包括“仁-礼”体系在内“诸子”的中华文化精髓。另一方面,对引进的包括希腊罗马、基督教文明、自由主义、马克思在内的西方的精神遗产的吸收,存在消化不良、只见树木、不见森林的情况

举“自由”为例。“科学”不仅仅是理性思维 ,也是西方最早期的“自由”观念。现代中国对“自由”的探讨,如果只停留在政治权利层面,则不能深入其本质和根源。对于中华传统,不理解“儒”、“道”、“佛”在自由上的精神,也难以将其真正转化为自我的精神资源。

实际上,对于“科学”、“自由”、“哲学”、“民主”、“技术”、“形而上学”、甚至“自然”等现代汉语词汇的概念模糊,本身就是这一文化病症的症状。这些词语都来自于晚清时期日本学者翻译的著作传入中国,并最终被吸收和采纳的,相比之下更为精到和地道的严复的翻译如“格致”(相比“科学”更能反映科学精神)、“理学”(对应“哲学”)、天演(对应“进化”)等则不幸未被采纳。对于这些日本翻译的西方词汇,我们缺乏本质的理解,则难免在思想与观念中存在诸多困惑,要发扬光大则有更多困难。

要解决这一困难,唯有不被这些语言词汇上的“末”所干扰,而是回到其精神的“本”,才能在思想上有真正的深入与发扬。

在历史上,“佛学”作为从西面传入的思想,也曾对中华的文化传统发起重大冲击,形成了本地化的“禅宗”,并最终促成了“理学”为代表的儒学的发展与复兴,使得儒学成为真正的道统,但高度统一的思想却也无形中造成了明清的思想保守。

面对当前的文化困局,寻得中西文明的“本”,尤其是理解“仁爱”和“自由”的“本”,让更多的社会公民认识到文化的基因与土壤,并以史为鉴、引导正确的发展方向,是现代社会、科学与文化进一步“天演”的重要进程。

查尔斯·达尔文:from Wikipedia – Science | CC BY-SA 2.0

本文未完结,在下一章,我们会讨论成年人需要哪些STEM教育的问题

参考文献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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